再往下,无数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深可见骨。他手很重,逼迫她用颤抖的手指细细抚触那些可怕的伤痕。这些日子同床共枕,他总是捂住她的眼睛,不让她看他身体。他覆到她耳畔,低沉絮语。“你看,我命悬一线,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,都是因为你。”“你死了,我也活不成。”“我就要死了,你竟说我不如一只鸟?”“你到底有没有心啊。”“蔺青阳……”南般若心尖抽悸,嗓子发紧,声音微弱却坚定,“我不信你是殉情,蔺青阳,我不信。”他停下动作。她的手指停在他腰间。这里没有伤,他的皮肤苍白冰冷,腰身瘦硬。他忽地笑了下。笑声牵动了腰间的薄肌,在她指尖强势地浮起,让她不自觉想到了他腰上的力量。一种孤注一掷的,破釜沉舟的,回光返照般的力量感。他这个人,但凡有一线生机,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它。“啊,又猜对了。”蔺青阳缓缓笑开,笑意不达眼底,“恭喜你啊南般若,你当真是世间最懂我的知己。没错,我当然不是殉情。”她唇瓣微颤,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:“所以……”蔺青阳眸底浮起阴郁:“你毁我飞升,成了我必渡的劫数。我欲破劫飞升,一定要带着你才行。你若死了,我毕生追逐的一切,尽数成空。”她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他冷硬道:“对,只是如此。”“总算把你的真心话逼出来了。”她的视线缓缓落向那碗药,“所以你要用蛊来控制我吗?”蔺青阳失笑。“不。”他直言,“蛊还没有炼好,这是孟婆汤。”南般若双眼微睁:“孟婆汤?”传说中,在奈何桥上饮过孟婆汤,便会忘却前尘往事。难道……“不错,可以让你忘掉一切的孟婆汤。”蔺青阳笑了笑,“大战在即,生死难料,实在没功夫陪你要死要活。不如抹了你的记忆,我们好好度过最后这一段时光。”南般若下意识往后退缩。可是她哪里又是蔺青阳的对手。他轻易制住她,把她扣在怀里,逼迫她张开嘴巴。 “唔……不……”蔺青阳唇角含笑,语声温柔:“我知道,我知道的。般若受那些慈悲仁义的大道理荼毒太深,让你背弃苍生,不啻于逼你去死。所以这一次,我来替你做决定。”她双眼睁大,在他铁箍般的手臂间绝望地挣扎。他单手禁锢她,另一只手把药汤送到了她的唇边。“就让我来做这个罪大恶极之人。”蔺青阳长眸微眯,温存的笑容掩不住他骨子里的凉薄和冷血,“我带你飞升,你什么也不必知道。至于这天下人……哈,就让他们去死好了。”他手一抬,浓黑的药汤轻易灌进她的喉咙。“咕咚、咕咚、咕咚。”南般若小腿无力地踢打着地面,手指四处胡乱抓挠。指甲划过他的手背,她用她蚂蚁的力气狠狠抓破了他的皮肤,留下好几道细细长长的血印子。孟婆汤在她腹中化开,她的神色渐渐变得恍惚。她颤抖着收回双手,死死抓住自己的胳膊,身躯蜷缩成一团。指甲一下一下划过手臂内侧的肌肤。刺痛无法让她保持清醒。失去意识前,她听见蔺青阳在她耳边轻而低地笑,笑得阴沉温柔。“睡吧我的好般若。”“睡醒了,我们重新来过。”“我会让你会好好爱我。”*他要……怎么……诓骗她……这个男人……阴狠狡诈……诡计多端……回忆如走马灯,浮光掠影。南般若不甘心,伸手去抓握,指尖触碰到哪里,哪里便散碎成星星点点的光。渐渐地,眼前只余一片黑暗,她陷入长眠。睡了很久很久,久到前尘往事尽数化为灰烟余烬,沉落到意识海的最深处。忽一霎,南般若听到了鸟叫声。“啾,啾啾啾!”眼前黑暗褪去,渐渐有了模糊的白光。一股极其浓郁的药味扑进鼻腔,南般若对吃药很有经验,略略一闻,本能便知道这药必是极苦极涩,难以下咽。有人把汤药往她嘴里塞。她急忙抿紧唇角,不让冰冰凉凉的汤匙撬开她的唇缝。 旋即听到一个老人无奈的声音:“主君,夫人已经去了,您喂她再多的良药也救不回来。您就让她入土为安吧!”南般若呼吸停滞,心下一阵惊悚。这不会是在说她吧?她没死啊,什么叫入土为安?她可以吃药,再苦也可以!片刻。她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,如清泉击玉,又带着点沙哑,很是动听:“不,她还在,她没死。”一只大手温存地抚了抚她的鬓发,声音好听的男子轻声重复,“她没有死。”南般若在心里拼命点头:对对对我没死!老人又劝:“主君再如何不舍,终究已经生死相隔,就让夫人去吧,您这样,她走得也不安心。”不远处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,也在劝说:“主君,御医说得极是,夫人已去世多时,还是早些将她放进棺椁吧!”南般若都快气死了,她明明还活着,这些人却偏说她死了,还要埋了她!她很想跳起来骂他们一顿,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,一根手指也动不得。“主君,主君!夫人已经走了,入土为安哪!”“请让夫人入土为安!”被活埋的恐惧紧紧攫住南般若,此刻危在旦夕,她顾不上思考自己是谁,只一边拼命挣扎,一边在心里祈祷他们口中的这个“主君”千万不要听信谗言,真把她给埋了。我没死,我没死,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!她的心脏错乱跳动,呼吸急促,却极其轻微。“主君,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!”老人说道,“您不顾自己,也要顾念万千子民——不要再自欺欺人啦!请您放手吧!”南般若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蓦然收紧,把她骨头勒得有点疼。‘不要放,千万不要放,我还活着,我没有死……’她委屈地想。耳畔传来一片叹息声和顿足声。“唉,主君与夫人鹣鲽情深、夫妻恩爱,奈何天妒红颜!”“再这样下去,夫人回不来,主君的身体也要垮了,心头血怎么能这样当药喝啊!”“人,你去打晕主君,帮助夫人入土——主君怪罪便怪罪了,所有罪责,老夫一力承担!”南般若惊恐万状。不要、不要、不要、不要……不要埋她,不要埋她!她奋力挣扎,拼命甩摆脑袋,不停地蜷曲手指。忽一霎,身躯一轻,她猛地挣脱了桎梏。双眼蓦然睁大,撞入眼帘的是男子消瘦苍白的颌线、硬挺漂亮的眉骨,只一眼便知神清骨秀。 他薄唇微动,喉结一滚,斥那些人:“放肆!”南般若感动得热泪盈眶,呜一声,抬起绵软的手指,用力揪住他腰侧的衣裳,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。她迭声道:“我没死,我没死!”“啊。”男子缓缓垂眸看她。对上她惊惶的、依赖的视线,他的唇角绽开灿烂的笑容,黑眸灼灼发光。“我的般若,回来了!”第55章 嫁了个好人病秧子、软包子、泪坛子。……“我是谁?”“你是南般若,我的夫人。”“你是谁?”“我是蔺青阳,你的夫君。”南般若倚着靠枕,好奇地打量这个清瘦漂亮的男人。他的眉眼让她感觉似曾相识,可是细细回忆,脑海里却只有一片空白——她生了一场大病,往鬼门关走了一遭,什么也不记得了。他忽然站起身。南般若吓了一跳,蓦地伸出手去,攥住他的衣袖,不让他走。她死里逃生,心有余悸,害怕那些人又把她抓去活埋了。蔺青阳垂眸失笑:“我拿个东西就回来。”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。唇瓣瘪起,她轻声说着“你去啊”,手却依旧抓着他袖子不放。蔺青阳无奈,躬身,一只手抄她后背,另一只手抄她膝弯。南般若身体一轻,被他抱了起来。她低低惊呼,身躯不自觉绷紧,双眼睁大,浑身不自在。“啊,”蔺青阳一脸懊恼,“对不住,忘了般若还不认识我,不可以随便抱。”他又把她原样放了回去。南般若:“……”他转身离开,她不好意思再伸手拽他,只眼巴巴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隔扇外。